李莉·戴维斯以为她可以开启中国赛马的“破冰”之旅，但“中国赛马会”启动不久就陷入了媒体质疑，这让她和她的“合作者”们陷入一地鸡毛的窘境。
只有看清“冰山”，才能启动“破冰”。横亘在赛马面前的既有复杂的利益博弈，更有深藏人心的观念。但在业界看来，“至少这是一次发声”。
出生于北京，后入籍英国的李莉·戴维斯如今最知名的身份，是“中国赛马会秘书长”。
这本是一个在她看来可以成为“破冰者”的身份。2014年9月22日，在全国政协礼堂举行的“启动仪式”上，李莉·戴维斯宣布将“成立”中国赛马会，致力于在中国推动赛马运动甚至发展马彩。这个当时无人在意的新闻，3周后突然引发马彩概念股暴涨。而随着媒体的深挖，“中国赛马会”成了“三无组织”。
过去的二十余年，中国大陆不乏赛马和马彩的尝试者，无一例外折戟沉沙。李莉·戴维斯和她的“中国赛马会”是不是又一个怀着“破冰”之心的蹈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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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者”
李莉·戴维斯走进岳高峰的办公室，是在9月3日的上午10点。
这是两位秘书长的第一次见面。身为中国赛马会秘书长的李莉·戴维斯在一个半月后深陷舆论漩涡，而中国马业协会秘书长岳高峰则是她公开的反对者。罕为人知的是，两人的首次私下接触就不愉快。
两人回忆，会面前后不到十分钟。李莉·戴维斯印象中，岳高峰态度倨傲，“感觉我是去被人训的”。而岳高峰则说，他压根就不想见李莉·戴维斯，见面前也并不知道要谈及“中国赛马会”一事，感觉这事儿“太不着调”。
李莉·戴维斯称，她找中国马业协会是为组建中国赛马会的事。岳高峰则说双方根本就没有谈到这一话题。“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岳高峰认为，马彩是中国的事，国家的事，轮不到外国和个人来置喙，“道不同，不相为谋”。
中国马术协会秘书长李年喜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国赛马会”这事很荒唐，中国马术协会此前对此事毫不知情。媒体报道“中国赛马会”明年将在北京和上海两地举办速度赛马赛事，但李年喜说，上海举办的是马术比赛，根本不可能举办速度赛马比赛。
岳高峰将李莉·戴维斯视为“外人”，倒并不能算错。
根据李莉·戴维斯向媒体透露的经历，她出生于北京，在哈工大取得双学位，毕业后进入外交部工作。此后，她辞去外交部的工作赴英国留学，入籍英国，并且成为英国48家集团俱乐部的荣誉会员。
英国48家集团俱乐部又称“破冰者”组织，起源于上世纪50年代，致力于发展中英关系。
2008年、2011年，英国48家集团俱乐部分别成立了“青年破冰者”和“女性破冰者”，激励两国年轻人和女性为发展两国关系做出贡献。而李莉·戴维斯则是“女性破冰者”执委会主席，中国驻英大使出席了这个组织的成立仪式。
李莉·戴维斯最愿意对外宣扬的一次“破冰之举”是她斡旋了环球马术冠军赛落地中国。2014年6月，环球马术冠军赛在上海举办，这是中国大陆首次举办五星级马术赛事。
“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中国马术网总编乌扎拉说。按照欧盟的农牧进出口检疫条款，中国属于“疫情不明地区”，赛马可以进入中国但却不能再回欧洲，阻碍了中国举办国际性马术大赛，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马术项目正是因此而移师香港。
李莉·戴维斯称，她创造性地参照马戏团的一个临时进出口的条例，使得马匹能往返欧洲。然而，这一说法仅限于中国马术网的报道。欧盟的确在2014年通过决议允许上海举办冠军赛，但尚无法说明李莉·戴维斯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李莉·戴维斯对马业情有独钟。她有限的公开报道多是与马业有关。2014年2月，中欧高端体育项目启动仪式在北京举行，在这次仪式上，成立了冠军马会，而李莉·戴维斯是欧方秘书长。尽管名头响亮，但当时并无人关注。
旧闻炒作
李莉·戴维斯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就是在9月22日全国政协礼堂举办的“中国赛马会启动仪式”上。随后，《深圳特区报》、中国经济新闻网等媒体刊发了“中国赛马会”成立的消息。
“我们只是启动，没有成立。”在日后面临“三无组织”和“非法组织”的指责时，李莉·戴维斯显得很气愤，她将措词上的不同归咎于媒体的误读。
“这相当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说人家没有户口。”接近“中国赛马会”的人士黄春说，当时他也参加了仪式，“整个活动都是说启动，是将要做，而不是已经做成”。
一位在场参与报道的报社记者向南方周末透露，当时仪式比较正式，到场人也很多，但这种会议一般不太引人注意，很多记者拿到通稿后就离开了，都没有等仪式结束。
李莉·戴维斯称，她按照国际惯例将媒体宣传交给公关公司打理，具体稿件发布她并不清楚。
而负责中国赛马会媒体宣传的，是北京天旭文化公司。该公司负责人赵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天到场的媒体有16家，而公司提供的通稿措词的确是“成立”，媒体刊发的稿件并没有错。
“但整个活动的确仅仅为启动。”赵阳称，通稿是根据当天英方提供的素材临时翻译过来的，由他简单整理发出，“现在想来，即使由于沟通和翻译出现误差，当时也的确无法勘正”。
不论“启动”还是“成立”，“中国赛马会”在当时并没有生出大的波澜。在9月23日，专业的大陆赛马网注意到了报道，提到了报道中的“成立”和背景图片中“中国赛马会启动仪式”的差异，并且提出了五点质疑。而引起大陆赛马网注意的报道，来自《深圳特区报》，全文不到300字。
真正引起广泛关注的，是《人民日报·海外版》10月15日的一次“旧闻新发”，这篇170余字的报道，提到了“中国赛马会成立”、“马彩”等关键信息。随后，这篇报道被香港媒体转载，之后被内地媒体交替引用。
这些报道带来的直接影响是，A股市场上几支“马彩概念股”连续异动。
10月17日，珠江实业、九龙山均连续两天涨停。九龙山于18日发布股价异动公告称，公司关注到日前相关媒体报道，“中国赛马会”在北京成立。受此影响的“赛马概念股”还有武汉控股、京山轻机、海澜之家、中体产业、鸿博股份、新潮实业等。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赛马概念股”也仅仅只是概念而已，很多是与马术相关，而与赛马和马彩相差甚远。如九龙山拥有控股子公司九龙山马会俱乐部，经营骑马运动娱乐和马匹饲养；新潮实业投资了烟台市马术运动协会，而该协会是非营利组织；武汉控股则是受益于武汉东方马城的发展。
但很快，《公益时报》在10月20日报道称，“中国赛马会”是个“没有合法注册，没有相关彩票部门支持，也没有合法官网的组织”。相关概念股股价因此接连下挫。
黄春对此的感觉，是“中国赛马会”躺枪了。“今年受世界杯影响，彩票概念股很受关注。”黄春分析，这是有资本力量利用赛马概念在炒作相关股票。
但外界对商业炒作的源头，则指向了“中国赛马会”。
“股市炒作跟中国赛马会无关。”李莉·戴维斯说，“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新闻稿是一个月后去发布的”。
但李莉·戴维斯只说对了一半，炒作或许是不存在的，但旧闻新发仍和“中国赛马会”有关。
赵阳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启动当天的受邀媒体也包括《人民日报》记者，但因故刊发延后了。“一是因为他们版面紧张，二是也由于我没有十分催促出稿。”赵阳说，根据合同天旭只需要发布会议新闻，并没有任何计划和预算进行扩大传播。《人民日报》记者出于负责时隔多日后发出了报道，但没想到引发一系列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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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戴维斯（右一）没有想到，启动仪式会引发轩然大波。 （赵阳供图/图）
被“盗名”的“合作者”
突然间，“中国赛马会”就被放置在了聚光灯下。
以《公益时报》为始，媒体陆续发现：中国赛马会并没有在民政部门登记，只拥有一个简陋的英文网站，而网站IP地址显示在美国。
李莉·戴维斯对此的解释，仍是“启动”和“成立”的差别，“还没有成立，哪里去注册，也不会有正式网站。”
在“中国赛马会”网站上，马会会所显示为北京朝阳区建国门外大街双子座大厦兰会所，有记者走访，并未获得兰会所确认。李莉·戴维斯称，“中国赛马会”和兰会所有战略合作的意向，但还没具体实施，故下面的工作人员不知情也正常。
但更猛烈的质疑，则来自“中国赛马会”的“合作者”们。
在“中国赛马会启动仪式”上，主办单位是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国务院参事室、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院、欧美同学会等等。宣传材料上，原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之子、中国马业协会高级顾问胡德华被称为“中国赛马会荣誉主席”。
10月21日，国务院参事室通过官方网站发表声明，称从未参加过“中国赛马会”相关活动。很快，胡德华也否认在“中国赛马会”担任职务。
胡德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今年2月份李莉·戴维斯通过朋友认识了他，希望他做冠军马会的荣誉主席。“我这人的缺点，就是不好拒绝别人。”
胡德华在江西有一家马业企业，想到同为马业人士，就同意在冠军马会挂个名，并且在启动仪式上发表了讲话，“给大家鼓鼓劲”。但他坚持自己并没有参加“中国赛马会启动仪式”，也没有同意以他的名义发表讲稿。
在“中国赛马会”看来，这一系列的变故，是有人幕后操作。
“那些主办单位，还有胡德华，我们都没有在新闻稿中提到。”李莉·戴维斯说，为了“中国赛马会”，她得到很多人和单位的帮助，仪式上提他们是表示感谢，而不是借名声。黄春认为，将新闻稿原本没有提到的内容翻出来，显然是有人故意要挑事。
“至少是一次发声”
“中国赛马会”乍起乍落，背后所展现的正是中国马业的特殊格局。
目前中国马业有两大协会，分别是受农业部指导的中国马业协会和受国家体育总局指导的中国马术协会。前者主要负责马匹的饲养、繁育和血统认定等，后者主要负责体育赛事。
然而所谓的马术体育，特指的是受奥委会承认的马术项目，并不包括商业赛马和马彩，这在中国目前是空白。“两大协会都想要做这件事，但又谁都没有做成。”一名马业资深人士说。
过去的二十余年，中国偶有赛马和马彩尝试者，无一例外失败了。
“我们以前对马彩有误解，认为那是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东西。”胡德华说。
这导致中国马业对马彩开禁一向噤若寒蝉。“马术协会做好自己的奥运比赛就满足了，马业协会则按部就班，等待政策变化。”前述马业资深人士说，这个关头出现的中国赛马会，则被视做“动奶酪”的那个人。
岳高峰在媒体上公开反对“中国赛马会”，但在他看来，别说“动奶酪”，“中国赛马会”连动的资格都没有。
“赛马一定是国家的事。”岳高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国外如日本马会、法国马会、美国马会，都是政府主导下的机构，并且有相关法律支撑，有一整套的相关产业链。“这和李莉·戴维斯可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乌扎拉也认同，赛马和马彩一定要有国家层面的举措。“现在福彩、体彩都有争议，可以想见地方、个人搞马彩，公信力何来？”乌扎拉说，发展马彩并不像有的人想象的增加一种体育彩种，事实上涉及民政、体育、农业、公安等多个部门。
李莉·戴维斯说，她的初衷是以商业行为来推动中国赛马事业，其实也和很多相关部门沟通过，但在这个关口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还未真实存在就成焦点的“中国赛马会”未来会如何，就连李莉·戴维斯也说不清。
但在乌扎拉看来，这件事本身就意义重大。“不少人觉得，这是不是上面的一次投石问路。”乌扎拉说，这几天他的手机不停接到电话，不乏地方政府询问“中国赛马会是不是真的”、“能不能认识它的负责人”之类的问题。
所有人都认同的是，不论“中国赛马会”的真假，它所带来的喧嚣，证明了中国对于赛马和马彩的强烈期待，而这种期待又沉默得太久。
“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至少这是一次发声。”乌扎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