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看壮士,月下瞧佳人”,“烈马不死壮士心”,除了征战在硝烟弥漫的战场,马背上还可以打造一个民族的精神。比如强悍的盛唐,就不忘在马背上打造精英的风采。自盛唐中国就废除了贵族制,开科举治天下。盛唐总有振聋发聩之举,每当进士及第,武则天照例要到长安月光阁聚会,这是个“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所在,让进士们打马球。这就是大唐的文韬武略的展示。
我发现,中国古代的文化人,像唐宋八大家的韩愈、苏轼……“诗仙”李白、“诗圣”杜甫、李贺等,都是一水儿的“马专家”,非常懂马、懂自然。要说“诗赋欲丽,文,以气为主”,与“马上看壮士……烈马不死壮士心”,交相辉映,而又呈现了“马有灵性,人是万物之灵”相通的精灵格调。如果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是他的本性当属,那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则是李白诠释了那没用的必须换酒喝的五花马的本质。这位出身于西域楚河之畔的“诗仙”,在《将进酒》中的不羁放浪,却隐发着对世俗和假爷们儿的嘲弄,被后世的苏东坡在《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中点透:“山西战马饥无肉,夜嚼长稭如嚼竹。蹄间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岂如厩马好头赤,立仗归来卧斜日。莫教优孟卜葬地,厚衣薪槱入铜历。”杜甫的《房兵曹胡马诗》不但是写马第一诗,他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韬略也是诗一般的表达。那不尽风流的“琉璃盅,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的李贺竟也是相马高手:“此马非凡马,房星是本星,上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韩愈的人论,通过(说马)厘清了“客观存在都不以主观认识为转移”的观点,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远看近却无”的简言,把个天地人纵向意境、远近铺陈的横深,弄的真如诗如画了。似乎那不羁的建安风骨,荡气回肠的唐诗、宋词,竟也臆发于马背。
古人骑马图
今不如昔!记得张贤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书中一匹老青马嘲笑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我是被你们人类强行骟了,但你却把自己骟了!”
常年骑马的人,大都身形挺拔、谈吐豁达、器宇轩昂。比如说像我们常年跟马打交道的人就比一般人耐冻、耐热、耐饥渴。马可以改变一个人,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给一个文弱的人带来豪气。
有人说,有了马就有战争。不错,鞍马文化播种的是野蛮的种子,收获的却是文明的硕果,其实人类就是在文明和野蛮相互碰撞中发展起来的。
马进入人类社会有5000多年了,但正是这5000年,人类有了最辉煌、最磅礴、最伟大的发展。马背甚至成为当今社会体制中政教合一和三权分立的分水岭。
作为当时必要的交通工具和作战手段,马确实在中世纪冷兵器时代有过非同凡响的辉煌。到了今天,有人说马的历史使命结束了,但是马却有一种很有穿透性的生命力,今天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人类的生活中。到19世纪末火炮、蒸汽机出现,马作为社会主要角色的时代结束的同时,开始转战另一个战场——体育产业。
1780年,德比十二世把贵族间“一对一比赛”变成了一群马在跑,一堆平民在投注,这就是“博彩”,今天的体育博彩就是从赛马开始的。其实在中国2500年前就有了“田忌赛马”的故事,只不过后来没有下文罢了。没有马就没有今天的很多体育概念,比如说我们赛前药检就是从赛马开始的。检验马是否服用了兴奋剂,因为这关系到赌博,关系到巨大的税收,后来才有了对人是否服用兴奋剂的检验。很多体育竞赛规则也是缘于赛马,像著名的F1大赛就是把马变成了车。直到今天,人与动物相结合的运动只有马术是体育,在体育诸项目中只有马术是男女同场竞技,名副其实一个大写的“人”的运动。
香港地区赛马的税收占了总税收的25%以上,马会是香港真正的慈善总会。港人可凭处方去英皇御准的马会药房免费取药,港人的电话费便宜是马会在支持,香港科技大学和海洋公园是马会送给港人的。
美国政府税收的近10%源于赛马,日本政府440亿美元的税收源于赛马,甚至以发展马业、教育国民心态,达到全盘西化的目的,日本是东方唯一有马事公苑(马公园)的国家。
法国财政部主管赛马的PMU公司一位发言人介绍,他的工作就是要将法国牧羊人口袋里多余的法郎全部纳入金融流通的主渠道。从马房、马馆、马场设计,到牧场管理、兽医、医疗专用设备、装蹄、鞍具制作……,一个巨大的行业在为就业服务。实惠的西方资本已将“马”纳入社会保障系统,成为基础工程的首选。
日本赛马图
西方的赛马工业到底是什么?是体育,是艺术,是税收,是金融投机的手段;是政府,是社团,是有效的社会机制;是以小搏大,是慈善机构,是社会公益机构,更是一个全方位、多层次、综合性效应的典范。马会更是“圆桌骑士制度”的改头换面,所不同的是,养马比君子,它要求人们把高尚的情操融入现代的契约精神,搞得好坏是一个社会文明的尺度,这需要政府有足够的公信力。
我曾问一个英国朋友,你们的法律不允许赌博,为什么可以赌马?他平淡地讲,我们不是赌马,那是我们的国家精神。我苦思良久,中华民族过去的故事太多了,但答案空泛。中华民族可以把与马有关的一切竞技统称“赛马”,以“龙马精神”作为民族的第一精神而游离于人神之间,但我们缺失一个中世纪与工业社会转型的磨合期。英国赛马业维系了整个贵族的体系。当新中国成立后,曾把唯一可称为赛马工业的上海跑马厅改为人民广场,马厩改为人民医院,铲除了帝国主义的遗迹。1959年,马术从国家体委的竞项中被彻底删除。有人说,骑马是对马的残忍。有些是无知,有些是貌似仁慈。其实,恰恰是骑马的人,上至英国王室下至我这等马的发烧友,都是动物和环境保护的倡导者、支持者。那种“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的意境,使你在马背上的视角对破坏环境、残害生灵的憎恶是最真切的。我们说马术是所有体育运动中最干净的运动,它不但代表中世纪的一种对于今天文明的渗透,更重要的是给我们带来了激情和豪迈,还有永远不会停息的一种努力。
拿钱生砸,挽救不了人和马之间的关系。萨特王储、科威特的王储、苏丹哈里发的后代,无不用高价买马,用高价请教练,雇最贵的驯马师驯马,然后去参赛奥运会。他们以为拿钱能堆出金字塔的尖儿,但很可惜,总是名落孙山。你真的喜欢马、懂马吗?你有多少时间跟马在一起?英国皇家贵族都是六岁进马格子,马房是一个他们的成长环境。
鞍马文化是人们对于马的一种认知。它不是一个暴发户运动,不是“土豪金”运动,它是一个文化积淀的产业。现在的马术运动有一个非常现实的意义,就是人们对于都市生活的厌倦,对于大自然的向往。
每年6月7日是英国赛马运动的“女士日”。这一天,上至女王、贵妇,下至贫民女性,无不盛装观摩。美国,这个号称“第一”的超级大国,马匹存栏是世界第一;荷兰连高速公路边上都有二英尺宽的马道;德国在20世纪70年代初,马群总数已到快要灭绝的程度。进入70年代,无论是德国北部的高原,还是在莱茵河畔,总会看到成群的年轻人骑马代步。可见现今的发达国家,越发达越和马有缘分。
进入后工业时代,人们崇尚绿色运动、富氧运动,倡导环境意识,这已成为文明意识。电脑可以改变我们的工作性质,但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那就是人类对于大自然的眷恋。人对往日田园牧歌生活的寻梦,使骑马成为永远的时尚。
潮起潮落,马在人类社会中,一种作用消失了,另一种作用又在萌发,就像物理学的能量转换,这种萌发对人类社会的作用,只会更强大、更深远。当普罗米修斯把圣火送给人间,人类才得以在脱离蒙昧中苦苦探索百万年。5000年前,当文明的地平线上舞动着骏马的身影,人类的文明才如石破惊天、大气磅礴地迅猛发展。今天我们强国梦醒时,又一次在天边憧憬着骏马的引领,有如蒙古民歌中唱的:“马背上又升起了金色阳光。”
本文来源于体育蓝皮书(原名《马背文化之旅:论民族精神的形成与马背文化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