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马的崇拜到龙马精神形成的发展历程
马瑞江
(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天津 300387)
——《古今农业》2008年第4期
[摘要]马社,这是农业史和畜牧史研究中,很少有人涉猎的问题。马社起源于对马和最早开始驯养马的祖先的崇拜。由此开展的祭祀活动本身是一种综合性的多功能的社会活动。那些和专业技术有关的活动也同时举办。这无疑对养马业的发展产生促进作用。马社也是养马人精神聚会组织。由对马的崇拜,进而产生了对龙马的尊崇,进而发展为龙马精神。这其中反映出我们民族精神的发展轨迹。
[关键词]马社;马祖;龙马精神
马社,这是农业史和畜牧史研究中,很少人涉猎的问题。其实,这是一个涉及到史学许多领域的问题,而且也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本文作者试从精神层面和制度层面对其略加考释,以就正于方家。
一、社与马社考源
考察历史典籍中的马社,主要有以下含义:(一)养马之地所设立的祭祀后土之社,以发明用马驾车之人配食。亦指配食者。《周礼》:“秋祭马社、臧仆。[1]”郑玄注:“马社,始乘马者。”孙诒让正义:“牧地及十二闲之中,盖皆为置社,以祭后土,而以始制乘马之人配食焉。谓之马社也。”这种由对于马的崇拜和对于善于养马、善于用马驾车的人的崇拜,而引起的有关马社的祭祀活动,在《周礼》中有明确的记载,并且,这种传统沿续了很长时间。(二)马社又是中国古代的里社组织之一。在中国历史在不同时期,其在制度层面上有着不同的内涵。例如:“陕西广锐、劲勇等军,相与为社。每市马,官给直外,社众复裒金益之,日马社。[2]”这里的马社和前面的马社其内容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这二者是否有某种关联性?由前者是如何发展为后者的?这其中的情形的确需要仔细考察。本文主要以前者为主,后者留待下篇再说。
马社是“社”的一种。而社的含义也有多种:
(一)社,古代谓土地神为社,这可能是社的最早的意思。从“社”这个会意字的字形上就可以看出来。(二)指祭祀时为土地神设立的木制牌位。它在对土地神的祭祀中充当主角。(三)社坛。古代封土为社,各栽种其土所宜之树,以为祀社神之所在。(四)由社稷引申为国家。而稷是谷神。我们这个农耕民族,以土地神和谷神指代国家。(五)指对土地神的祭祀。(六)引申为祀社神的节日,即社日。后亦沿用为时令名。一年有两社日,即春社、秋社。以后又扩展到一年四季。(七)古代地区行政单位之一。1.方六里为社。《管子·乘马》:“方六里,名之曰社。”清顾炎武说:“社之名起於古之国社、里社,故古人以乡为社……《管子》‘方六里,名之曰社’是也。[3]”2.二十五家为社。“景公禄晏予以平阴与槀邑,反市者十一社。[4]”张纯一校注:“二十五家为一社。”3.元代五十家为社。“县邑所属村疃,凡五十家立一社,择高年晓事者一人为之长。[5]”而台湾高山族的基层社会组织,史书上称“土社”、“番社”,每社自八、九户至几百户不等,有头目,多由群众选举,少数世袭。头目处理社内外事务,较大事件须征得老人们和多数社员同意。[6](八)集体性组织;团体。以上社之八种含义和马社的两种含义相对应:前五种和马社的第一种义相对应,而后三种和马社的第二种义相对应。
所以,要探讨马社的源起,应当首先从探讨社的源起开始。当我们弄清了社的起源于土地神及其对土地神的祭祀,也就会注意到有许多的民俗词汇与此相关。例如:
“社日”,是古时祭祀土神的日子,一般在立春、立秋后第五个戊日。间或有四时致祭者。周代本用甲日,汉至唐各代有所不同。“社方”,古谓祭祀后土神和四方。语出《诗经》: “以我斋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7]”郑玄笺:“秋祭社与四方,为五觳成熟报其功也。”孔颖达疏:“社,祭土神……祭四方,谓祭五官之神于四郊也。”
源于对土地神的祭祀活动,在庄重之余有许多庆祝活动:“社酒”,旧时于春秋社日祭祀土神,饮酒庆贺,称所备之酒为社酒。“社火”,旧时节日村社迎神赛会所扮演的诸种杂戏。后亦演变为群众性的游艺活动。从其社火名来看,其最早应当是源于对土地神的祭祀。“社戏”,旧时某些地区的农村中春秋两季祭祀社神所演的戏,用以酬神祈福,一般均在庙台或在野外设台演出。还有“社鼓”,都是源于对土地神的祭祀。
对于中国这个农业国家,对于社稷的祭祀从来就是一件大事。“唯祀与戎,国之大事。”皇帝祭祀社稷之神的“社稷埴”,至今仍然存在于北京市天安门西侧的中山公园内。并且,古代还有专门的“社埴”,那是古代帝王祭祀土神之坛。
我们非常熟悉的“社会”一词,原本是指在春秋社日迎赛土神的集会。春社时在仲春(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迎赛土神以祈农事;秋社适当秋收(立秋后第五个戊日),迎赛社神以表谢意。由此延伸到用以称村塾逢春秋祀社之日或其他节日举行的集会。进而引伸为由志趣相同者结合而成的组织或团体。再扩大到指由一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构成的整体。这就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的“社会”观念的简要发展史。
我们这个农耕民族,特别注意与农业有关的物候。春秋祭祀土地神,正是燕子南来北往的时候。因此便以“社燕”称之。还把燕子称为“社客”。
而“太社”是古代天子为群姓祈福、报功而设立的祭祀土神、谷神的场所。
正如“社”及其相关的祭祀活动是源于对土地的崇拜,马社及其相关的祭活动也是源于对马的崇拜。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与马祖和马王有关。
“马祖”,是星宿名。即房星,也叫天驷星。《周礼·夏官·校人》:“春祭马祖,执驹。”郑玄注:“马祖,天驷也。《孝经说》日:‘房为龙马。’”贾公颜疏:“马与人异,无先祖可寻。而言祭祖者,则天驷也。故取《孝经说》房为龙马,是马之祖。”唐张说《大唐陇右监校颂德碑》:“若夫春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敬其本也。[8]”清彭孙贻《拟明郊祀歌·马祖》:“马祖皇炎炎,光锐入于汉。”
马祖又叫“马王”,它是房宿的别名。清朝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祭马王》:“马王者房星也。凡营武之人,及蓄养车马人家,均于六月二十三日祭之。”马王堆,这一地名,有可能源于对房宿,即对马王的祭祀。“马王堆汉墓”,这座西汉前期墓葬的发掘,使位于今湖南省长沙市东郊的马王堆声名远扬。1972—1974年先后两次发掘了三座墓,为軑侯利苍及其家属的墓地。三墓以一号墓规模最大,且保存完好。出土女尸保存之完好,是非常罕见的。此墓出土了《易经》、《老子》和天文、相马、医学等帛书,计二十余种十二万多字,还有三幅地图。马王堆汉墓的发掘,为研究西汉初期的历史,考查当时手工业生产和科学技术的发展状况,以及文化艺术和社会礼俗等方面,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学者对此有很多重要的研究。但是我在这里还是要发表一点并非多余的浅见:这里出土的天文相马等帛书,可能与对马王的祭祀有关。
《孝经说》上有“房为龙马,是马之祖”的说法。房,即房宿。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之一。天上有天驷星。可见马之祖被神化了。龙马是古代传说中龙头马身的神兽。但是《周礼·夏官·廋人》中又有“马八尺以上为龙”的说法。因此“龙马”又是指骏马。如此看来,从骏马到神兽,再到天上的天驷星,这就是中国人对马的崇拜的自然发展历程。
天水,自古是丝绸之路重镇。有“天河注水”的传说。这里有秦始皇牧马场。在天水伏羲庙的大殿中有一匹形状似龙似马的雕像,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马。天水是伏羲故里,传说有一天,他正在山上凝思嘹望,忽见对面云雾滚滚,有一身着花斑,两翼振动的龙马翻腾而出。龙马身上的花斑就是河图,伏羲据此创制了八卦。中国还有一个地方也被称为伏羲故里,那就是河南省孟津县。那里有一个龙马负图寺,寺里也供奉着一匹三米多高的龙马。
龙和马的关系非常密切。龙首像马,龙身的一部分也取自马体。古人认为,龙和马是可以互变的。《周礼》上说:“马八尺以上为龙”;《山海经》里讲:“马实龙精”。就是原来龙成了精就是马。由此可见,马的地位在中国古代非常尊崇。
唐太宗李世民可称为最爱马的皇帝,在他身上能够体现中国古代对马的尊崇。他所钟爱的骏马共有6匹,分别名为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飒露紫和青骓。这些骏马在漫长的征程中陪伴他南征北战,创建了大唐伟业,立下不朽功勋,为此,贞观十一年他亲笔作了《六马图赞》,并且让欧阳询用八分体写定刻石。虽然今天我们已见不到这块书法刻石,但是作为李世民的昭陵祭坛两庑的六骏石雕,一直陪伴在哪里。由于被盗发现后,现由西安碑林收藏。遗憾的是现在只能看到其中四骏了,拳毛騧和飒露紫于1914年被盗,现藏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
马之所以在中国古代被神化,据说还是有其生物学上的原因:据说,马是一种不眠的动物,所以古人有“在地为马,在天为龙”的说法。龙马精神,也就成为中国人刚健不息,勇往直前的精神写照。人们熟知的《西游记》中的白龙马,就是在天为龙,在地为马。虽然白龙马广为中国人所熟知,但是,对中国人影响更大的则是那匹负图出河的龙马。此外,自古就有“车如流水,马如游龙[9]”的说法。宋陈师道《和叟第课还自都下》中更有这样的说法:“青云直下马如龙,往来冷然若御风。”曼殊室主人在《班定远平西域》中说:“马足龙沙,胸有千秋之业。”可见,把马与龙联系起来说法还是多种多样的。
二、马社的祭祀活动及其功能
有关马社和马祖的祭祀活动,我们现在所能查到的最早记录是在《周礼·夏官·司马》:“春祭马祖,执驹。夏祭先牧,颁马,攻特。秋祭马社,臧仆。冬祭马步,献马,讲驭夫。……廋人掌十有二闲之政教,以阜马,佚特,教駣,攻特及祭马祖,祭闲之先牧及执驹、散马耳、圉马。正校人员选。马之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10]”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伴随着对马的祭祀活动,同时还进行着一系列的与马有关的驯养和训练活动,以及驭马人的选择培训活动。“攻特”是将公马去势,这既和马驯养有关,也和马种的选育有关。因为攻特是去劣留良。“教駣”,是对三岁的马开始调教。“臧仆”是对驾驭车马的驭夫的选择和训练。郑司农说:“臧仆,谓简练驭者,令皆善也。”“阜马”,谓使马匹盛壮。“佚特”,谓使牡马安其血气,以时交配。
“先牧”是牧马创始人,后奉为司牧之神。从先牧这一命名来看,当时已经弄不清楚最早牧养马者为何人了。但是,在特别注重崇拜祖宗的中国古人看来,无论何人,这位先牧者也应当享有后人的祭祀。
由此可见,马社的祭祀活动,其核心内容是对马祖和马神的祭祀,再有就是对于驯养马、驾驭马的人类祖先的祭祀,每一次祭祀都是盛大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要举办的一系列活动,决不只是迷信活动,而是有许多实际的技术交流活动。这种交流动活动把人的水平和马的水平不断地提高到新的高度。有点像把今日农村中文化大集和技术大集结合起来了。要知道,像这样的有关马的专门活动每年要举办四次。这无疑有益于提高养马技术,提高人对马的驾驭能力,以及提高有关马的各个方面的知识与技术的进步。所以这种活动,化为我们民族的民俗,历数千年而不衰,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三、从马祭到祃祭
既然马社的祭祀活动已经成为一种民俗,那它就不会失传,一定会延续下来。有迹象表明,这种对马的崇拜与祭祀活动,在北方游牧民族中也是如此,至少在北朝时,史籍中记载了这类活动。可是,目前我还没有在秦汉史籍中查到相关的记载。但我认为这最多是资料阙如,并不能证明对马的崇拜与祭祀活动的淡化。
相关的记载到了隋唐时代就比较多了。
《唐六典》四“礼部祠部郎中员外郎”条曰:
三曰军礼,其仪二十有三(原注:……十六曰祀马祖,十七曰享先收(收当为牧),十八曰祭马社。十九曰祭马步。)
同书一七太仆寺“太仆卿之职”条曰:
凡四仲之月,祭马祖、马步、先牧、马社。(其序应当为马祖、先牧、马社、马步)
《旧唐书》二四“礼仪”四曰:
仲春,祭马祖;仲夏,祭先牧;仲秋,祭马社,仲冬祭马步。并于大泽,用刚日。
据《通典》说:
“周制,夏官校人掌王马之政……春祭马祖执驹(马祖,天驷也,《孝经说》曰,房为龙马。郑众云,执驹无令近母,犹攻驹也。二岁曰驹,三岁曰駣。郑元谓执犹拘也,春通滛之时,驹弱血气未免为其乘匹伤之),夏祭先牧颁马攻特(先牧,始养马者,其人未间,夏通淫之后,攻其特,为其昧齿不可乘用。郑众云,攻特谓騬之。騬音缯),秋祭马社臧仆(马社,始乘马者,《世本》作日,相土作乘马。郑众云,臧仆谓简练驭者,令皆善也。郑元谓仆驭五辂之仆。冬祭马步献马讲驭夫(马步神为灾害马者,献马见成马于王也,驭夫驭贰车从车使车者,讲犹简习),其余祭大泽用仲月刚日(甲、丙、戊、庚、壬为刚日,乙、丁、己、辛、癸为柔日)。[11]”
《通典》的作者所掌握的材料,并不比现在的我们多。这是令人遗憾的,因为他还是不能补充秦汉时有关马祭和马社活动的线索。所以,我现在查不到有关材料,可能真的不怪我。《世本》作者把乘马之功归之于相土,这可能并不比《周礼》的作者高明,周礼的作者认为“始养马者,其人未间”,也就是说,由于不知道谁是最早养马的发明人,所以姑且归之于“先牧”。这样的说法,对于现在我们还是乐于接受的。实际上很难把最早驯养马,和最早开始乘马,这样的事归之于某个人,所以才把它们归之于马社和先牧等。我们认为这样反而是比较符合历史实际。
从经历了汉末三国魏晋南北时期的漫长的社会动乱之后的隋朝仍然完整地保持着对各种马神的四时祭祀之礼来看,可以肯定秦汉两代对马神马祖的祭祀活动也不会中断,因为这种祭祀活动不仅深入于民俗之中,而且有实际的功用,对于提高养马、用马、医马、马术、马的培育,乃至于和养马有关的各种人才的发现与培养,都是大有好处的。所以,尽管材料阙如,因此就下结论说,在秦汉时代,突然中断对于马祖和马神的祭祀活动,在我看来,还是难以想象的。
《玉海》“兵制·马政下”“唐八坊”条:“观夫春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敬其本也。[12]”这里的“马步”和“先牧”一样,都是马神之名。这条材料,向我们道出了,这种活动的重要性在于“敬其本也”,既然称其为本,也就不能轻易地放弃,因为本固才能枝繁。况且,在“敬其本”的同时,各种有益于发展养马业的活动也在进行着。所以也不会有人出来反对敬本的活动。
《通典》曰:“周制,……春祭马祖执功,夏祭先牧,颁马,攻特;秋祭马社,臧仆;冬祭马步,献马,讲驭夫。其余祭大泽,用仲月刚日。
隋制,常以仲春用少牢祭马祖于大泽,诸合祭官于祭所致斋一日,积柴于燎坛,礼毕,就燎。仲夏祭先牧、仲秋祭马社、仲冬祭马步,并于大泽,皆以刚日,牲用少牢如祭马祖,埋而不燎。
大唐马祭因隋之制,其仪如开元礼。[13]”
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一是马祭隶于军礼;二是马祭附于马政。这反映了马祭活动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侧面。这表明军队也要敬其本,因为骑兵与军马在当时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让人想到杩祭。杩祭和马祭同隶于军礼并和马祭有密切关系。祸祭,古代出兵,于军队所止处举行的祭礼。类似的词汇还有:禡牙,古时出兵行祭旗礼。
禡禂,同“禡祷”。禡祭祷兵。禡旗,犹禡牙,禡纛。禡祷,谓禡祭祷兵。禡纛,犹禡牙。古时出兵行祭旗礼。
《通典》:“天子诸侯将出征类、宜、造、祃,并祭所过山川。”
周、梁、北齐、隋、唐条略曰:“周制,天子将出征,类于上帝,宜于社,造于祢,肆师,为帝位。杩于所征之地。(祃师祭地,为兵祷也,其礼亡。其神盖蚩尤,或云黄帝。又云,若至所征之地祭者,则以黄帝、蚩尤之神,故皆得云祃神也。若田狩但祭蚩尤而已)
梁天监初,陆琏定军礼依古制,类造等用性币。帝曰:宜者,谓征讨得宜;造者,禀谋于庙;类者,奉天时以明伐,并明不敢自专,陈币承命可也。琏不能对。
北齐,将届战,所卜刚日,备元牲,列军容,设于辰地为坛而祃祭。
隋,是岁(大业七年),行幸观海镇,于秃黎山为坛,祠黄帝,行祃祭。
大唐制,车驾行幸及亲征,有司类、宜、造、祃,如开元礼。[14]”
类,古代祭名。以特别事故祭告天神。宜,古代祀典的一种。谓列俎几陈牲以祭。造,也是祭祀名。
正是由于祃祭“其礼亡”,渊源关系又不清楚,所以连杜佑,作为那个时代的人,也只是引周礼证之。《通典》记载了梁定此制,也是“依古制”而已。至于要对此详加讨论,则显得有点茫茫然。然而,杩祭之制唐承隋,隋袭北齐。而北齐是从北魏分裂出来的。其制虽有古代的渊源,实际作法又有可能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影响。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说到隋唐制度三源,其一便是北魏、北齐,莫非北齐杩祭之制出于北魏?《魏书·礼志》并未提及此制度。但是,拓跋氏以游牧民族入主中原,草创之时,许多礼制都带有原始性质,所以《魏书》中有:“明年(真君时)六月,司徒崔浩奏议:‘神祀多不经,案祀典所宜祀,凡五十七所,余复重及小神,请皆罢之。’奏可。[15]”但是就在同书同卷中,此前尚有:“神?(上鹿下加合成此字)二年,帝将征蠕蠕,省郊祀仪。四月,以小驾祭天神,毕,帝遂亲戎。大捷而还,归格于祖祢,遍告群神。”由于祭祀太滥,所以才有废除的动议,其实这种活动深入于民俗之中,想要废除,谈何容易?从崔浩的动议中,我们可以知道,北魏作为游牧民族,其对于和马这样的家畜的祭祀活动更是重视,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农耕民族对于丰收的祈祷,对于丰年的庆贺是一样的。
杜佑称杩是师祭,但是又另有马祭的说法。《说文解字诂林》“祃”字下系曰:“徐笺:祃为师祭,又为马祭。《汉书·外戚叙传》应劭注云:祃者,马也。马者,兵之首,故祭其先神也。义证:孔丛问军礼篇,凡类祃皆用甲、丙、戊、庚、壬之刚日。……《汉书》叙传,类杩厥宗,应劭曰……杩,马祖也,马者,兵之首,故祭其先神也。《风俗通·祀典篇》:诗云,吉日庚午,既杩既祷,岂复杀马以祭马乎?”
“凡类、杩留用甲、丙、戊、庚、壬之刚日”恰巧和杜佑所注马祭用仲月刚日吻合。应劭在《汉书·外戚传》中找到的佐证,让我们明白:“祃者,马也”
这说明杩祭源于对于马祖、马王、马神的祭祀。但是又有其特定的含义:“马者,兵之首,故祭其先神也。”这说明由于马在骑兵中的重要地位,所以在军队中对于马的崇拜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说马祖、先牧、马社、马步是四季按时祭祀,那么,杩祭就是军队出征打仗时对于马祖的祭祀活动。这条材料不仅佐证了祃祭之源起,而且也能佐证,对于马祖的祭祀活动在秦汉也仍在进行,因为不太可能废除了四季按时的祭祀马社和马祖的活动,却仍然在军队出征时祭祀马祖。我相信,只要我们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找到相关的证据。
马祭隶于军礼,《隋书》、《唐六典》、《通典》都如此记载,《新唐书》中,马祭隶于吉礼恐怕是后来的变化。马,既然在军事上作用如此重要,马祭和军事是密切相联的。所以马祭录属于军礼也就不用奇怪了。
并且,马祭又隶于马政。马祭和马政也是密切相关。唐代张说监牧使颂中有马祭的文字亦可为证:开元十三年,张说为陇右群牧使颂曰:“周礼校人掌王马之政……大唐接用隋乱离之后,承天下征战之弊、鸠括残烬,仅得牝牡三千,从赤岸泽徙之陇右,始命太仆张万岁茸其政焉,而奕世载德,纂修其绪。肇自贞观,成于麟德,……[16]”这就是唐代马政之始。随后唐代马政大发展,“置八使以董之,设四十八监以掌之,跨陇西,金城、平凉、天水四郡之地,幅员千里,……”那么,为什么对马社的祭祀活动和马政有关呢?张说碑中说:“水瑞感而河龙出,星精应而天驷下。[17]”所以要“观夫春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敬其本也。”这样,马社和马政有关,马政和马祭的关系也就非同小可了。对马社的祭祀活动也就不可懈怠。马社和马祖、先牧、马步诸神,都是在拜享之列。府兵要骑马打仗,祈请保佑马社等神保佑,也就成为军礼了。而且主养马之政的相关政府机构,也与此密切相关。
但是民间的对于马社的祭祀活动,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冲击。相反,而是并行不悖。
《全唐文》三二《玄宗敬祀社稷诏》曰:“……至如百姓私社,宜与官社同日致祭。”
《全唐文》三九《加应道尊号大赦文》曰:“自今已后,每月十斋日,不得辄有宰杀,又闾阎之间,例有私社,皆杀生命以资宴集,仁者之心,有所不忍,永宜禁断。”
可见,作为一种民俗的民间的马社活动,仍然在进行着。于是社也就有了官私之分。而《唐会要》“社稷”条曰:“咸亨五年三月十日,春秋二社,本以祈农。比闻除此之外,别立当宗及邑义诸色等社,远集人众,别有聚敛,递相承纠,良有征求,虽于吉凶之家,小有稗助,在于百姓,非无劳扰。自今以后,宜令官司禁断。[18]”
凡社必祭。从“加应道尊号大赦”文看来,‘私社”“皆杀生命以资宴集”。非独私社,就是官方祭祀亦不例外,《唐会要》“牲牢”条曰:“天宝三载闰二月赦,祭必车牲,礼有归胙,将兴施惠之教,以广神明之福。此来胙肉,所进颇多,自兹以后,即宜少进,仍分赐祭官及应入衙常参官厨共食。[19]”
作为马社有祭的旁证,还可引用P4640号文书,唐己未——辛酉年(899901年)归义军衙破用布纸历中的二条:
65(己未年五月)十五日,赛马駞神,用面纸肆拾张。
170(庆申年五月)十四日,赛马駞神,用钱财粗纸两帖。[20]
这里要注意的是赛马駞神的日子都在五月中旬。即为仲夏之月。这说明有关马社的祭祀活动,在唐代的丝绸之路上按时进行。其意义不仅是为了马駞的繁盛,而且有助于各族人民间的文化交流。在这种交流活动中,来自南北东西的牲畜的交流无疑是最重要的内容。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是春秋时代的观念,但是直到唐朝,对于社的祭祀活动,仍然是重要的大事。《唐会要》“社稷”条曰:
武德九年正月,亲祀太社,诏曰:吉日惟戊,亲祀太社,率从百僚,以祈五谷。今既南亩做载,东作方兴,州县致祀,宜尽只肃,四方之人,咸勤殖艺,别其性类,命为宗社,京邑庶士,台省群官,里闻相从,共遵社法,以时供祀,各申祈报,具立节文,明为典制。”
值得注意的是:祭祀的目的是为了“以祈五谷”,促使“四方之人,咸勤殖艺”,所以要“别其性类,命为宗社”,以促进专业化交流活动。“马社”是性类之一,而且在当时在军国大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所以,有关各方要积极参加。[21]
张鷟《朝野佥载》卷四所裁:“周有逯仁杰,河阳人。自地官令史出尚书,改天下帐式,颇甚繁细,法令滋章,每村立社官,仍置平直老三员,掌簿案,设锁钥,十羊九牧,人皆逃散。而宰相浅识,以为万代可行,授仁杰地官郎中。数年,百姓苦之,其法遂寝。”
马社及其它的各种社,本来是起自民间,但是“每村立社官”,以至于“十羊九牧,人皆逃散”,这其中官吏不良,横征暴敛,是不言自明的原因。但是当时的社官还是普遍存在的。又有大谷2838文书:“
1 乡,耕耘最少,此由社官村
2 正,不存农务,即欲加决,正属
3 农非,各决贰拾。敦煌、平康、龙勒、
4 慈惠肆乡,兼及神沙,营功稍少,符
5 令节统科决,各量决
6 拾下。洪池乡,州符虽无科责,
7 检料过非有功,各决五下。
8 其前官执祭,咨过长官,
9 请量决罚讫申,咨,前示,
10 十六日[22]”
这条材料有“社官”和“执祭”,可证《朝野佥载》每村立社官的记载是可信的。也能证明马社的祭祀活动是普遍存在的。
马社的祭祀活动,在后来的历史中,是作为华夏文化的正统而被确认了。
《旧五代史》“礼志”下曰:“其月(晋天福四年十一月),太常礼院又奏:……四仲之祭,一羊一豚,如其中祠,币帛牲牢之类,光禄主之。”这里的四仲之祭,也就是:春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23]”
《宋史》“志五一礼一”曰:
“五礼之序,以吉礼为首,主邦国神祗祭之事。
小祀九:仲春祭马祖,仲夏祭先牧,仲秋祭马社,仲冬祭马步……。[24]”
宋朝吴自牧《梦梁录·八日祠山圣诞》:“其日都城内外,诣庙献送繁盛,最是府第及内官献马社。仪仗整肃,装饰华丽。”由此可见在宋代马社的祭祀活动规模盛大,参加者训练有素。从民间到官方都在举行,可见这一活动在当时社会中的重要性和普遍性。
四、小结
总之,我认为马社起源于对马的崇拜,以及对最早开始驯养马的祖先的崇拜,在这个过程中,把马和最早养马的祖宗都神化了。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认为马社是单纯的迷信活动。因为祭祀活动本身就是一种综合性的多功能的社会活动。在这种专业性很强的祭祀活动中,那些和专业技术有关的活动也同时举办。这无疑是对和养马有关的各种活动都是一种促进。同时马社本身是古人的精神聚会,由对马的崇拜,进而产生了对龙马的尊崇,进而发展为龙马精神。这其中渗透着我们民族的精神发展轨迹。